蘇贏跟著我慢慢順著河邊的柳樹往前走，他時不時替我擋一下路過的人，我沈浸在他剛才的話裏，我知道蘇贏這個名字只是在這兩天裏，但是耳國之相這個我卻是一早就知道的。

耳國於七國之中屬於小國，以茶出名，在顧春尚未登上王位做雁國的君王時，這兩個國家簡直就是日常被欺負最多的兩個國家。但是在五年內，這兩國都雄踞一方，雁國因為顧春，而耳國則是因為一個相爺。那個突然相爺出現的快，辭官的也快，所以我知道的事情並不多，但如今的六國之中，他被尊為六國一相。蘇筠之前和我說過，即便是到了現在的太平盛世，國君也是不缺的，缺的是耳國相爺那樣的一個丞相。

我笑笑道：“家父曾說相爺聰慧，產茶聞名的耳國居然在五年前勝了兵力雄厚的暮國，當時還擒住了對方女將，不少人都心生向往，今日我能得見，覺得實在榮幸。”

“蘇仙，你知道我當時擒住的女將叫什麽麽？”

我搖搖頭，暮國的將領驍勇善戰，而且他們的將軍大多是一門中便有數個，女將雖在別國罕見，在暮國卻是稀松平常的。我想了想，依稀記得蘇筠說當時的戰旗上畫著流光矢，我試探著道：“是姬家的姑娘？”

“嗯。”蘇贏點點頭，暮國姬家多出勇士，曾為暮國王上所倚重，只是後來逐漸功高蓋主，我不大記得是用了什麽由頭，只是一夜之間，姬家是全沒了，姬家上下超過家將有一千餘人，全部一朝死亡殆盡，昔日的姬家老宅變成了埋骨地，王上一直沒有派人去收拾過老宅，後來就常聽說裏面夜半有女人哭，一條巷子裏的人現在大多都搬出去了。

我有一次因蘇筠出使暮國，我便跟著他一起去了，當時一直好奇姬家，便自己一個人抹黑去看，姬家當時牌匾摔在地上，鎏金的匾上一道裂痕，四處結滿了蜘蛛網，我只略略看了幾眼，覺得十分陰森，但架不住自己好奇，便想進去看，才走了幾步突然就聽到裏面有琴聲，當時關於鬧鬼的說法一下子沖到我腦子裏，我 二話沒說就跑了出去，誰知道到外面時正好碰到來找我的蘇筠，一堆侍衛的火把照的四周通亮，我第二天被暮國的王上苛責，他嚴令我不許再靠近那裏，因此我對這件事的印象十分之深。

“你等的那個人，是姬家的女將軍？”我開口問道，如果不是，蘇贏顯然沒必要問我這一茬。

蘇贏咳了一聲笑笑道：“其實我早已病入膏肓，否則我是不會將這些告訴蘇姑娘的，因為將將不願人知道我與她的關系。”他說到‘將將’時眉眼一暖，微帶落寞的笑起來，能被這樣的男子所喜歡，那個叫將將的姑娘運氣很好。

“她叫姬將，是姬家旁支的嫡出小姐，自小父母死於疆場，便在姬家由姬老爺子照看著長大，別人在繡花的時候，她已經使得一把好刀了。”

“將將。”我默念道，第一次覺得這樣英武的名字竟會覺得暖而溫和，姬將，那是個什麽樣的姑娘，實在是讓人好奇。

蘇贏嘆口氣道：“我第一遇到她，是在雪山裏。世人都說雪山之中有良藥，我便去親自為太子殿下求藥。然後遇到大雪，不得已躲在山中，然後就遇到了將將。她手握長刀穿一身紅色的鎧甲戰袍，立在雪地裏，特別好看”

我大概能想來，蘇贏說的這事我也略有耳聞，當時耳國的太子殿下外出巡查河道，但是回來的路上突然重病，當時耳國花重金著急各國的名醫大夫，但是太子殿下的病情卻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，直到一個多月後，耳國的欽天監突然算出雪山之中有良藥，一時間被人們傳的紛紛揚揚，他們說的雪山，是極南之地。那裏的雪山無人知道山有多高，雪有多深，山上積雪從不消融，即便知道山中有名藥，當時也是沒人敢進去。

“其實雪山中別沒有傳言那麽可怕。”蘇贏的聲音帶著暖意，我不好意思的笑笑，我大概能想到自己現在的驚訝的樣子。他低了頭繼續道：“不過雪猿還是很可怕的。”

我大致能想來，那大概是一個耳國三月春光正大好的時節，但在雪山裏卻是白雪茫茫，寒冷的幾乎能凍徹心骨。

蘇贏一個人走在安靜的雪山裏，他只能靠大致的太陽來判斷方向，一身白袍，披一件雪狐的大氅，黑發紅唇，立在山中看上去別樣的好。那是他在山中的第三天，前兩天天氣還算可以，沒有刮風也沒有下雪，但這一天卻是突然下了雪，他整一個人走著，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，他一回頭就見自己身後有一團雪白的東西動了一下。

為了防止自己雪盲，他戴了一個紗帽，他輕輕撩起紗帽，才終於看見了那長著四只爪子的東西，是一只足有三人高的雪猿，不仔細看很難看得出來。他心神一晃，那只雪猿已撲了出來，看著呲牙咧嘴的雪猿，他大概知道，自己是雪猿眼裏的食物。

於是一路摸爬滾打往前逃，躲躲閃閃地最後到了一個山洞裏，那個山洞大的出奇，他腳下一摔跌在地上，眼看雪猿要撲上來，趕緊閉上眼睛，但他沒等到意料之內的疼，只聽得耳邊一聲利刃劃破長空的聲音，雪猿一聲哀鳴已摔在了地上，地上震了一下，他擡頭睜開眼睛，就見逆光的雪猿身後立著姬將，她穿一身大紅色的鎧甲戰袍，雪白絨毛滾邊使她顯得活潑了不少，額間一串拇指大的白珍珠，由粗粗的紅線穿了垂在眉心，她看著他笑起來，利索收回了手裏的流光矢，笑著道：“你沒事吧？”

蘇贏楞楞搖搖頭，看著她搖頭晃腦的四處走動，半晌她眼珠一轉笑著看著他道：“你來這裏做什麽？難不成是跟著我來的。”說著話她突然臉色一變，手上的流光矢擱在他的脖子下，語氣森森然道：“我姬將可不是你這種等徒浪子能娶的，就算你跟著我進來我也不會想嫁給你的，趁早死了這份心！”

蘇贏看著她，一瞬沒忍住笑起來，姬將被他一笑臉微微紅，她楞了一下怒氣沖沖道：“笑什麽？難得不是？別以為我不知道，我家老爺子急著把我嫁出去，我打跑了七八個，現在還有兩個人候選的沒出來，你肯定是其中一個。”

“姑娘多慮了。”蘇贏看著她笑起來道：“我是耳國人，來這裏只是為尋良藥而已。”

姬將猛地笑起來，她的聲音很清脆，笑起來很是俏麗，她掃一眼蘇贏嘆口氣：“這裏只有一堆桃花跟雪，其餘的，只有吃人的動物，哪有什麽良藥。”

蘇贏一楞：“這裏有桃花？”

“是啊。”姬將點點頭：“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開，我這次來就是特意看桃花的。”她說著話，眼神飄忽，顯然並未說完。

蘇贏卻是心中一震，雪山之中桃花盛開，這其中肯定不簡單有其他的東西。說不好還真是有良藥。蘇贏望著姬將輕聲道：“姑娘可否帶在下一起去看？”

“你要跟我去看桃花？”姬將猛地側頭笑起來，蘇贏楞了一下而後點點頭。

姬將笑笑嘆口氣：“你還是第一個說要跟我在這裏看桃花的人呢。”她聳聳肩笑起來：“再等三天，我帶你去。”

蘇贏看著她，恍然就信了她，兩個人在山洞中過了三天，那支雪猿被姬將烤了當食物，三天裏兩人並不多說話。但蘇贏已經隱約猜到了姬將的身份，這雪山離暮國很近，而姬將會使用流光矢，又說老爺子，她必定是暮國的將軍府姬家人。

三天之後，天光大曉。蘇贏一覺醒來身邊卻早已沒了姬將，他匆匆起身卻覺得有些暖意，跟前三天的時候的冷迥乎不同，，地上的篝火堆還燒著，火雖然小，但能判斷出姬將離開這裏沒多久。

蘇贏用一邊的雪水洗了下臉，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邊，然後朝著外面走去，走了幾步後他恍然怔住。

蘇贏看著我笑笑道：“蘇姑娘沒見過那樣的美景，如若見了，必定會驚訝不已。”

蘇贏說的美景是實打實的美景，誰能想到僅僅三天，雪山之中突然開始綿延桃花，三天之前披滿大學的樹枝上粉艷的花開的纏綿，風一吹，桃花花瓣四下飄落，映著遠處的皚皚白雪，實在是叫人驚訝。而事實上，讓蘇贏更驚訝的，是姬將。

在蘇贏楞楞往桃花林裏走了幾步時，樹上伸下來一只手，抓住他就往上拉，蘇贏還沒反應過來，他已站在了樹上，面前是一個白裙長袖的姑娘，水紅絹花簪在鬢角，衣領上繡著陣腳細密的桃花，她松開他笑起來：“好看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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